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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温水软苏州情
作者:俞小红  文章来源:中国江苏网  点击数 139  更新时间:2014-1-14 11:10:47  文章录入:zhuning

苏州最初的印象,已经隔了几十年,但仍然鲜活如初。我时常可以回眸细品苏州这位美人的金身玉面,却只能与她擦身而过,而不能在苏州买舟伴游。

不过,因为喜爱文学的原因,我一直与苏州纠缠不清。苏州历来出大文豪和大画家。明代有唐伯虎和文徵明,清代有金圣叹和曾朴。到了近代,当然首推柳亚子、周瘦鹃和范烟桥。进入新中国,就是陆文夫。陆文夫是泰兴人,却长期居苏州,他以苏州人物为作品主角,因而被人称为“陆苏州”。还在我少年时,大约是1965年,我读过陆文夫专为《少年文艺》 写的小说《牌坊的故事》,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到了1978年,我受到语文老师吴永年的指导,专门到常熟图书馆借阅了1956年至1963年的《人民文学》合订本,大量阅读了那些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可磨灭的作品,其中就有陆文夫写苏州工人生活的《葛师傅》和《二遇周泰》。当然,陆文夫的成名作不可不读,那就是1956年刊登在《萌芽》杂志的《小巷深处》,这个小说当年受到茅盾先生的好评。不过,要找1956年第10期的《萌芽》可不好找。吴老师推荐我一定要看看这个小说,推荐的理由是,吴老师1956年在苏州农校读书时,他的班主任是一个与郭沫若有诗词唱酬的人,业余专攻唐宋诗词,她也认为陆文夫有才,可与陆侃如冯沅君相比,写出了当时唯一以妓女追求美好爱情的小说。 

我细读陆文夫的小说《小巷深处》,是在一本叫做《重放的鲜花》的小说合集里。里面收集了1956年至1957年中国当时最优秀的中短篇小说。《小巷深处》写徐文娟的两次深夜敲门声。那是一种怎样缠绵而多情的举动; 是杜十娘夜送百宝箱还是雨中的丁香姑娘送上花伞下的一吻; 是贾岛月下推敲僧寺门,还是幽兰空谷足下音?这部小说含蓄地弹唱着苏州小巷的婉约音韵,在文学史上别有一番美学意味。

我第一次见到陆文夫,是在1982年的炎夏。当时《青春》杂志在常熟召开苏南地区小说创作读书班。陆文夫和高晓声都来了。主持活动的顾小虎是当时省作协主席顾尔镡的儿子,他和南京的作家群很熟。于是,我听到了文坛的不少轶事。1957年,一批青年作家在南京文坛很活跃,便趁着百家争鸣的东风,动议要办一份文学刊物,起的名字叫“探求者”。距离1957年后的三十年,有人写文章刊登在《南京周末》,说起“探求者”的历史,把参与者称作为“金陵八才子”,他们分别是陆文夫、高晓声、方之、陈椿年、梅汝凱、叶至诚、黄清江、宋词。

这八位才子,后来多多少少受到打压,其中七位被打成右派。唯一没有被打成右派的是黄清江。他当时在新华日报社当记者,业余写小说。1985年,黄清江调任常熟日报当总编辑。我就在这位当年金陵才子的考察下,招聘至常熟日报旗下当记者。作家当总编辑,风范不同以往。来往都是名流,办公室里高朋满座。陆文夫来了,高晓声来了,宋词更是座上客。因为黄清江总编的关系,我认识了金陵八才子中的四位。陆文夫每到春天,从苏州到常熟购买茶叶,总要到办公室找老黄聊聊。他写作小说《井》,改编电影剧本《围墙》《美食家》,有一段时间住在常熟琴湖,我去看望他几次。 

我们离苏州很近,随时都可以一亲苏州美人的芳泽香腮,但终不及在苏州小巷里生活的苏州文人,对苏州城骨子里的品性,对苏州人内心的静穆或骚动,有深透的触摸,于是,我转摘了我敬佩的文学前辈陆文夫的文章:《被女性化的苏州人》:

苏州人往往被女性化,什么优美、柔和、文静、高雅;姑娘们则被誉为小家碧玉、大家闺秀,还有那够不上“碧玉”的也被呼之为“阿姐”。

苏州人之所以被女性化,我认为其诱因是语言,是那要命的吴侬软语。吴侬软语出自文静、高雅的女士之口,确实是优美柔和,婉转动听。我曾陪一位美国作家参观苏州刺绣厂,由刺绣名家朱凤女士讲解。朱凤女士生得优美高雅,讲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,那位美国作家不要翻译了,专门听她讲话。我有点奇怪,问道,你听得懂?他笑了,说他不是在听介绍,而是在听音乐,说朱凤女士的讲话像美妙的乐章。可是,吴侬软语由男人来讲就有点“娘娘腔”了。那一年我碰到老作家张天翼,他年轻时在苏州闹过革命,也在苏州坐过监牢。他和我开玩笑,说苏州人游行示威的时候,喊几句口号都不得力,软绵绵的,说着,他还模仿苏州人喊了两声。这两声虽然不地道,可我也得承认,如果用吴侬软语喊“打倒……”确实不如用北方话喊“打倒……”有威力。 

苏州人被女性化,除掉语言之外,那心态、习性和生活的方式中,都显露出一种女性的细致、温和、柔韧的特点,此种特点是地区的经济和文化形成的。吴文化是水文化,是稻米文化;水是柔和的,稻米是高产的,在温和的气候条件下,那肥沃的土地上一年四季都有产出,高产和精耕相连,要想多收获,就要精心地把各种劳务做仔细的安排。一年四季有收获,就等于一年四季不停息,那劳动是持续不断的,是有韧性的。这就养成了苏州人的耐心、细致,有头有尾。苏州人把日常的劳作叫做”爬“,常听见有老苏州在街坊中对话:“你最近在做啥?”“呒啥,瞎爬爬。”“瞎爬爬”是谦词,意即胡乱做点事情。修建房屋,改善居住叫爬房子;做家具,添陈设叫爬家什;侍弄盆景叫爬盆景,不停地做事叫“勿停格爬”。爬不是奔,速度可能不快,可却细致、踏实、永不停息,是一种“韧性的战斗”。苏州人细致而有耐性的特性,用不着调查了解,只要看一下苏州的刺绣、丝绸,游览过苏州的园林后便可得出结论,如果没有那些心灵手巧,耐心细致的苏州人,就不可能有如此精美的绣品和精致的园林。一个城市的生活环境,是传统文化的体现,是人们习性的综合反映。

读罢上述陆文夫的文字,你留下一点苏州人物的印象了吗?陆文夫笔下的苏州,已经成为了一种婉约余韵的绝唱。因为,陆文夫已经于2005年7月逝世于苏州,墓地在苏州东山。山温水暖,歌音袅袅,一片风情,灯火阑珊。